满堂死寂持续了片刻,随即炸开。
“容北书!你……你竟敢杀朝廷命官!”
有官员踉跄后退,脸色煞白,瘫坐在地。
“反了!这是要造反!”
有人嘶声厉喝,却不敢上前半步。
殿外脚步声骤起,郡府捕快持刀冲至门前,然而还未踏入,便被墨玖安的府兵团团围住。
两方人马刀剑相向,僵持不下。
殿内众人惊恐万分,乱作一团。
墨玖安这才转身,不急不慢地亮出那枚御赐金牌:山河令。
金牌上的龙纹栩栩如生,如帝王亲临。
最前头的几个官员见到墨玖安手里的金令,怔了一瞬,纷纷起身,小心翼翼地凑近,只为看清是何物。
然而真当看清“如朕躬行”四个錾金字时,那数张面孔霎时血色尽褪,他们的身体比大脑率先做出判断,“咚咚咚”,一个接一个跪了下去。
后排的众人一时还未搞清楚情况,直到墨玖安淡淡的声音传来,压的他们心头一滞。
“见此令者如见朕,还不跪下?”
这下,所有人瞳孔骤缩,齐刷刷伏地。
殿外的捕快亦丢下兵刃,一阵阵铁器坠地的铿锵声后,殿内外又一次归于死寂。
南阳长史站的离孙巍最近,血泊缓缓漫来,温热的液体爬上他指尖时,这位素来稳重的老臣喉结一滚,惊地缩回手,官袖翻卷间,在朱红官袍上蹭出几道湿痕。
“父皇会不会再次为我破例?呵”
只听头顶传来她一声低笑,就算看不见她的神情,为官多年的南阳长史也能听出来,那是久居高位的孤傲,还有一切尽在掌握的悠然。
“亏他说得出来”
墨玖安落下这句,悠悠漫步。
直到拉开了些距离,南阳长史才敢放心呼吸。
“各位好像都忘了,本宫因何被逐出京”
墨玖安主动提及,在场的众人似乎才想起来,两个月前她杀了十三名官员。
也才意识到,墨玖安射杀朝廷命官还能平安无事,封号睿玥,分封南疆富庶之地,这本身就是盛元帝为她破的例。
还有那枚山河令,可调兵,可杀臣,有先斩后奏之权。
盛元帝在位二十余载,第一次赐出山河令,竟是给一个杀人如麻的小公主。
这就意味着,她从未失宠。
更昭示着,就算她只是一个公主,也能随口定他们前程,夺他们性命。
想清楚这些后,方才叫的最欢的那几位不禁后背发凉,浑身冷汗淋漓。
“不过...孙巍刚刚有一句话说对了”
墨玖安的声音将众人从惊恐的情绪中拉了回来。
她边走边说,裙裾扫过之处,众人额头紧贴地面,随着她的脚步仓皇调转方向,仿若一群被提线牵动的木偶。
墨玖安的指尖抚过令牌龙纹,唇角微挑,拉长了语调轻飘飘道:“那便是,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,本宫可以先杀了你们呀”
她故作一副恍然大悟且兴奋的语气,把众人臆想中暴戾恣睢的公主演得入木三分。
“等你们死了,你们手底下的田硕和家产充公,这么一想,你们的死对朝廷有益啊,本宫毕竟抗灾有功,杀你们几个,只是在明面上不好做罢了,但你们也说了,本宫是疯子,疯子可不在乎骂名”
墨玖安在南阳商会主事面前停下脚步,微微弯腰凑近,声音越轻越瘆人。
“本宫就算自损八百,也要将你们这些个贪官奸商除尽”
殿内呼吸声骤紧,墨玖安与生俱来的压迫感,还有话语间流露出的那股子疯魔,让众人对她所说的话深信不疑。
她真的敢。
她也会再次从屠杀朝臣的罪责中幸免。
毕竟,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。
毕竟,在场的众人本就不清白。
官场上的阴谋,套路,众人默认的潜规则,所谓盘根错节的关系与制衡,其实都建立在一个至关重要的基础上,那便是对立双方都不敢鱼死网破。
他们勾心斗角,各取所需,阳光下颂圣,阴暗中谋利。
可当出现一个漠视规则,甚至敢打破规则的人时,那些高位者约定成俗的习惯与手段,这盘延续了千年的棋局,便会变成刀下的乱麻。
暴力是权力的基础,而权力也能滋生暴力。
墨玖安不介意用暴力的手段达成目的,因为结果会为过程辩护,因为她的功绩会为她的手段开脱。
墨玖安直起身,漫不经心地整了整宽袖,“先前,本宫以礼相待,换来的却是漫天要价,本宫最后再给你们两个选择,要么死,要么听话”
墨玖安当然知道,米价上涨实乃市场供需所致,非人力所能强求。
灾年粮道断绝,运粮艰险,抬价本是常理。
她也知道,那些商人要养家糊口。
所以一开始,墨玖安就说过愿意以两倍价购粮。
可他们想借天灾敛财,不满足于两倍收益,试图将米价哄抬至三倍甚至四五倍,官商勾结,搜刮民财,就这半个月的功夫,他们赚的盆满钵满,百姓怨声载道,却也不得不倾尽家产屯粮。
既如此,墨玖安便不需要心慈手软了。
贪得无厌者,就该遭受反噬。
给钱不要,那墨玖安就只能抢了。
南阳太守孙巍身死,当天下午官府出了告示,将孙巍在位期间收受贿赂,玩忽职守,谋财害命等罪名昭告天下。
墨玖安先斩后奏,但也并非无端杀人。
她从不打没准备的仗,她的每一个行为看似极端,实则处处给自己留了退路。
墨玖安之前出钱兴修水利,后来斩首贪官污吏,重审冤案,开官仓,购米粮,搭棚施粥,让万余灾民免受饥饿,避免易子而食的惨剧。
也正因此,她名声大噪,百姓无不称赞。
乌靖泽的两万兵,一万协同灾区百姓防汛,其余人在平南城外驻扎,帮灾民建立短暂的驻足之所。
铲除佞臣,教训奸商后,墨玖安的第二把刀,便开在了南阳田主身上。
因土地兼并问题,佃农没有土地,而被淹的绝大部分土地都属于地方氏族。
地主逃税,贫民无力纳税,久而久之就会演变成有田无税,有税无田的局面。
天灾确实令人悲痛,可若能利用这次涝灾收回一部分田地,岂不美哉?
早在离京前,容长洲就向墨玖安献出过收回土地的绝妙计策。
后来灾情爆发,远在京都的容长洲力排众议,说服盛元帝颁布新令:凡被淹田地,田主若在两年时间内无法恢复耕作,朝廷将按灾前地价七成回购。
朝中多人反对,可因太子与谢衍内斗,朝中本就不太平,盛元帝便趁混乱,将此旨意落实了下来。
先不说两年后能不能恢复耕作,就算真的可以,墨玖安也有的是办法让那片土地暂时种不出分毫。
等将土地彻底收回囊中,墨玖安再让那片土地恢复如初,并设为官佃田,由官府低价租给佃农。
这样一来,墨玖安和容长洲所说的“还利于民”四个字才真正落于实处。
这段时间,容北书也没闲着。
平南城外,灾民聚集之处容易出现疫病,除了日常管理辟鸾阁情报之外,他还每日巡诊,若发现病症可疑者,立即将病患转移至下风处,然后和医馆的多名大夫一起医治。
为防疫病蔓延,他命人每日熏烤营帐,醋水净手,若有病亡者,必以石灰深埋,杜绝传染。
夜深人静时,他仍秉烛翻阅医书调整药方,白天就奔走于平南城外,忙的不可开交。
因墨玖安也忙于抗灾事宜,二人很少能碰上面。
就这样过了好几日,墨玖安最终忍无可忍,偷得两个时辰的闲暇时间便主动去找他,恰遇他给灾民施诊。
墨玖安站在不远处,看得入神,直到听到小女孩脆亮的声音,她才惊觉自己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观赏了许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