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主要的是,他一眼就看得出来,这些农夫的精气神比凤阳、滁州那边的差多了,人也比较瘦,有些甚至瘦骨嶙峋!
‘难不成兖州去年或今春糟了灾?百姓口粮不足?’
‘咱记得似乎没有呀?’
朱元璋不解。
眼见离曲阜县城就剩四五里地,官道不远处又出现一个颇大的村落,朱元璋便道:“停车,咱要下去走一走、看一看。”
车队停下来,刘长安、刘若月也瞬间清醒过来,精神了——俩孩子生长于城里,还是很喜欢跟着朱元璋走入田间地头和村里的。
车队停在官道的一处凉亭边,朱元璋就带着俩孩子、李贵和几名侍卫走入阡陌之中——当然,更多的便衣侍卫已经提前进入,装作闲人散在周围。
没走多远,朱元璋见路边麦地里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农正带着三个青年在割麦,大约是天气比较热,老农体力不支,就坐在田埂上喝水歇息。
朱元璋走过去,用官话(南京官话)道:“老乡,看你们这边麦子收成不错呀,这一亩地能收多少斤麦?”
老农闻言起身看了朱元璋一眼,忙施礼道:“草民见过这位老爷。”
朱元璋道,“咱又不是官员,当不得老爷的称呼。咱姓黄,你称呼咱黄员外便好。”
“原来是黄员外。”老农见朱元璋言语和气,又带着两个金童玉女般的小孩儿,便放松了些,道:“这几年收成都不错,今年的话,一亩地大概能收个两三百斤麦子吧。”
“可惜不能种红薯,不然就这块地,收个近千斤红薯都不成问题。”
朱元璋疑惑道,“红薯不挑地,哪里都能种。可这块好地拿来种红薯岂不可惜了?红薯再好,也不如面好吃吧?”
老农苦笑,“红薯吃多了是不如面好吃,但收成高,俺们能不挨饿啊。”
朱元璋更加不解了,问:“老弟家中多少口人?有多少亩田地?麦子丰收竟都不够吃?”
老农道,“俺家人多着咧,除了俺浑家,还有四个小子、两个闺女。至于田地嘛,俺佃了大宗长家的七亩多田地。”
朱元璋:“就算是八口人,七亩多田地交了田赋也该够吃吧?”
“俺们不用交田赋,只交租子。”老农摇头,随即又道:“但租子比其他地方交的田赋都高,交七留三,还要偿还租借耕牛、农具的钱,余粮紧巴巴的,想吃饱饭很难哩。”
听老农这么说,朱元璋瞬间恍然,问:“你佃的是孔府的田地?”
老农笑起来,“黄员外是外乡人不知道,俺们曲阜方圆十里,几乎都是大宗长家的佃户,俺家可不例外。”
朱元璋:“老弟也姓孔?”
“是呀,往上数千八百年,俺家也是嫡脉哩,都是孔圣人的子孙。”
听完,朱元璋看着老农晒得黝黑却可见根根肋骨的上身,菊花似的老脸,以及地里老汉三个同样瘦的儿子,再起身望望周围大片金色麦田间挥洒汗水的农夫们,尽都是一般干瘦的模样,他一时沉默了。
回过神来,朱元璋问:“老弟,你说句心里话,觉得孔府待你们这些佃户好吗?”
老农思索了下,道:“还行吧——俺记得几十年前鞑子还在时,外面的人都活不下去了,可俺们却还有地种,有口饭吃,租子虽高,也不至于饿死。”
“后来鞑子被洪武皇爷赶跑了,大伙儿日子都变好了,孔府还将租子从八成降低到七成哩。要不是这样,俺可养不活四个儿子、两个女儿。”
老农说得挺乐观,可朱元璋却听得心里有点难受。
他道:“租子降到七成也还是高,老弟就这么满足了?”
老农道,“村里教书的先生说了,人要知足,更要懂得感恩。俺们以前都是靠佃大宗长家的田地活下来的,不能因为日子好了就忘了本。”
如果是以前,朱元璋大约只觉得那教书先生的话怪,可在通过刘宽获得一些后世知识后,他很清楚的明白,那教书先生分明是对老农进行了“思想教育”。
思想教育本身没错,比如说他派人到军中教育将士忠君爱国,这就很正当。
可那教书先生却叫老农接受孔府制定的不合理高租子,目的明显不良。
念及此处,朱元璋又道:“老弟,我听说西边有很多荒地,地方官府一直在招人垦荒,去了就能分田地,官府还借给种子、农具,甚至可以无偿借用耕牛。”
“而在江南,很多地主因为佃户进城打工,缺人种田,田租都从五成降低到了三四成。”
“不论是去西边,还是去南边,甚至是去北边,种田都比在这儿好过,老弟为何不带着家人迁走?”